住屋內，粗長的蠟燭已經燒了一半，燕缺放下筆，盯著那一副萬獸圖，腦海中便浮現出萬條兇獸被困束在黑色石塔中的情景。

它們本是縱橫若虛山的兇獸，它們奔騰怒嘯，肆意橫飛，卻被那個修行天道的老頭困束在石塔之內。

它們心中帶著強烈的屈辱與不甘，它們想要沖破束縛，想要逃出生天，想要獲得自由！

燕缺不再看桌面上的圖案，閉目片刻之後，他沈默走出了竹屋。

屋外夜涼如水，無數碧竹沐浴著月光，靜謐安然。

燕缺步行出了籬笆小院，往竹林深處走去，來到了黑暗的茂盛林間。

一抹月光穿過竹葉剛好照耀在燕缺臉上，他的眼神沈寂如海，宛如他此刻綿長深沈的呼吸。

燕缺閉上了眼，恍惚聽到了體內一只兇獸淒絕哀婉的叫聲，那是天道碑內最後一只兇獸死前發出的絕望吼叫。

燕缺握起了拳頭，向著空處擊出一拳。這一拳動作行雲流水，開闊豪氣，精妙簡練至極，分明是個經驗豐富的拳法宗師才能使出路數。

長夜靜謐如死，沒有絲毫狀況。

燕缺對這拳似乎不滿意，繼續閉目，再度嘗試了一拳，只是略微提高了角度，黑暗依舊靜謐。

黑夜中的少年不斷嘗試出拳，從各個角度，以不同力道，忽快忽慢，忽高忽低。無數精妙拳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精妙無比，換做旁人使出其中任意一拳，必都會興奮將其記錄下來，仔細研究，看看能不能發展成武技。

但是對於燕缺來說，這些精妙的拳術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他仍然在不斷打出新的拳路，尋找，突破。

終於，燕缺又擊出一拳之後，他的身側竹葉簇簇抖動了兩下，像有一只無形的獸從他體內被釋放出來，然後一掠而過。

依舊閉眼的燕缺停下了動作，他聽到腦海中的那頭兇獸發出喜極而泣的狂嘯，像是靈魂終於得到了解脫。

這嘯聲引起了連鎖反應，腦海中的兇獸嚎叫越來越多地響起，此起彼伏，像是在要求燕缺釋放它們。

燕缺繼續擊打著盲拳，每出一拳，都能引起一株竹子顫抖，燕缺越打越快，顫動的竹子也越來越多，本來靜謐的竹林嘈雜一片，像是有無數兇獸在穿梭掠過。

燕缺的拳速完全趕不上兇獸們叫聲，萬千兇獸悲憤的怒吼之音在燕缺腦海越來越響，最終震動如雷鳴，那些都是洶湧澎湃的拳意。

被關押的兇獸們極度渴望突破那座石塔，就好像這些拳意渴望破出燕缺的胸膛！

猛然間，燕缺睜開了雙眼，目光照耀下，他沈寂的雙眸中竟浮現出兇獸般的猙獰兇惡之意。

燕缺竄掠起來，一套拳猛然展開。

就像是打開了一個巨大獸籠的門，放出了來自洪荒的獸潮，兇獸們被困束、壓抑的憤懣對自由奔騰的渴望此刻全都化作了磅礴的拳意揮灑出來，周圍無數碧竹劈裏啪啦地成片折斷。

那只迅捷的黑電豹被關入黑塔，從此無法再縱嘯山林；那只飛翔的巨赤鷹被關入黑塔，從此無法再翺翔萬空；那一只食土獸，那一群黑青牛；那些雲虎、那些風猿……全都被關進了黑塔，它們渴望突破牢籠，渴望獲得自由，渴望在沒有邊疆的大地上恣意縱橫！！

燕缺的拳法越打越快，仿佛有無數獸影跟隨著他的拳頭流轉，怒吼翻騰，與長夜共鳴，折斷的碧竹破碎成竹片，無數竹葉在獸潮風雨中翻飛，而燕缺的身影也獸影中上下竄掠。

燕缺越打越快，越打越狂，最終攀登至頂峰！

燕缺眼中燃起充滿野性與暴力的光焰，狂吼如獸，一拳兇猛擊出，竹林內有萬千獸吼如雷鳴，拳尖所向，宛如有無數兇獸奔騰而前，成百上千根碧竹連線倒塌，延伸至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

洶湧的混亂之後，是格外的沈寂。

武技已成。

皎潔的月光顯得格外明亮，燕缺置身於狼藉傾倒的亂竹間，眼中充滿野性的獸潮退去，又恢覆了他標志性的沈寂眼神，他拂去身上沾著的竹葉，調息片刻後，因為靈力消耗過多而紊亂的呼吸逐漸平息下來，他看著延伸到黑暗深處連綿傾倒的碧竹，還算滿意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這門武技的拳意是縱橫開闊的，就像是無數兇獸在沒有邊疆的大地上縱橫馳騁，那就叫做‘萬獸無疆拳’吧。”

燕缺轉身離開，留下一地破碎的竹林，宛如有萬獸碾過。

……

夜已深了，萬籟俱寂。

黎國都城沐陽城的一座華麗宅院燈火依舊，大明天罰司十三供奉之一的餘厲大人坐在書桌後面，雙手扶案，面無表情地看著桌前站著的下屬，問道：“那個艄公確定嗎？”

那名忠誠的下屬答道：“確定，畫像比對無誤，顧劍在昨夜傍晚渡過的滄浪江。”

餘厲微微瞇起了血紅色的深幽眼瞳，唇角浮現出森然笑意：“有意思，昨夜傍晚還在兩千裏之外，一夜之間就抵達若虛山附近了，要說只是去祭靈，何必要輾轉兩千餘裏，這兩千裏路上有無數祭靈場。”

下屬分析道：“看來顧劍去往若虛山附近是另有目的，祭靈說不定只是順手為之，只是我們還搞不清這目的。”

“查！”餘厲冷然道：“查查在昨日之前，顧劍有沒有去過若虛山附近。”

“明白！”下屬應了，又道：“十一先生可還有其他吩咐麽？”大明天罰司有十三位供奉，天罰司根據他們的實力進行了一個排位，“火邪神”餘厲排在十一位，所以天罰司內部大小官員都稱呼餘厲為“十一先生”。

餘厲拿起手邊的黑色冊子扔給下屬：“這是天機閣新修訂的大逆錄，你也看看。”

大逆錄其實就是一份抓捕名單，上面由大明帝國最出名的決策機構天機閣對十三年前內亂逃生的逆賊進行了一個排位，越危險的逆賊就排在最前面。

餘厲道：“今日我殺了當年為相月拉車的車夫顧劍，出雲國那邊也傳來消息，九先生近日也誅滅了當年國師座下天樞軍團的左前鋒羅橫，所以新修訂的大逆錄上逆賊再少兩人，如今只剩下四十七人。”

下屬翻開黑色冊子，大逆錄上特別是排在前幾位的那幾個名字，每個名字代表著一個相當恐怖的存在，讓他眼睛猶如針刺，不敢直視，他快速瀏覽，很快註意到了一個特殊的名字——“黎國神秘人”。

下屬有些詫異擡起頭：“這個神秘人一直只排在顧劍的前一位，顧劍死了竟讓他的名次連升六位，排到第三十六位？”

餘厲道：“這個神秘人與顧劍同在黎國，必有圖謀之事，他們定然會經常接觸，但我們從顧劍身上竟無法摸出這個神秘人的半點蛛絲馬跡，說明這個人擅長隱忍，心思縝密。”

下屬有些疑惑：“屬下鬥膽想直言一事。”

“說。”

下屬道：“屬下一直認為這個神秘人的實力不會太高，至少不會在顧劍之上，否則兩人早就可以聯手伏殺十一先生。”

餘厲頷首道：“你說的也是我心中所想，這個神秘人既然實力不高，就算擅長隱忍又有多大威脅？但是這個神秘人的排位由南宮先生親定，自有他的道理，我們不可等閑視之。”

下屬聽到“南宮先生”四個字，頓時肅然起敬，打消了心中疑慮，因為餘厲口中的“南宮先生”正是如今大明帝國的首席智囊，天機閣首腦，向來算無遺策。

“去吧。”餘厲揮揮手，“既然這個神秘人與顧劍在密謀一件事，我們只要查到顧劍想要做什麽，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神秘人的線索。”

“明白！”房間內燭火微閃，下屬已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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